廉价玻璃杯

《藏》#1

        不用嘴去说,不用眼神去传递,不用肢体动作去表达,人们脑中冒出的每一个想法都不受阻碍地冲破那锃光瓦亮的大脑嘣,显示在自己的头顶。

        “除了老死不相往来,我们还未曾寻找到其他隐藏自己内心想法的途径。”荧屏里的记者,嘴被挡在有线话筒黑色海绵垫的后面,他头顶闪烁着“快切断相机,我绷不住了。”的气泡,以行色匆匆的人群和拥挤的气泡为背景,屏幕在轻轻晃动之后切断了电源。

        拜其所赐,犯罪率大大降低,内心那点小九九明目张胆地显示在头顶的羞耻度,可比脸上写“我是坏人”还要刺激一点。

        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倒是没那么容易维系了,甭管是有血缘的没血缘的,联络频繁的还是好久都见不到一面的,通通败给了实时更新的想法。从看不惯对方的裙子颜色款式,到各色帽子高高戴起,甚至意图不轨的示好,在光天化日之下都一览无遗…甚至精心准备的小惊喜都被一眼看穿,连期待都不被允许。别说是暗恋,一闪而过的欣赏都被当成示好,张扬地挂在头顶上,就差本人直接冲到面前来一些实际操作了。

#1

        “听说只是这里的人头顶会有这种奇怪的东西?”应着瓜子壳开裂的声响,少年嘴唇上下开合。好像没有人仔细去听他有讲什么重要信息,纷纷仰起头盯着他头顶泛着微微荧光的气泡——“这么说肯定能镇住他们,我多厉害啊!”——刚刚贴紧的嘴角微微上扬,化成一支满墨的水笔,写着“自命不凡”四个字。

        气泡在昏暗的房间上空闪了闪,逐渐暗淡。“你们就不能有点反应吗?!”字幕跟音频同步,少年有点怒了,高涨的愤怒配上稚嫩的脸庞倒是更想让人戏弄一番,“从记事起这破东西就长在脑袋顶上,上个街脑内想法都跟巡回演出一样,路边方便的小狗都在嘲笑我……”,气泡闪了一下又暗下去。

        房间内好像没有实用的照明工具,黯淡的钨丝灯努力传递着光和热,它更像是烘托这微妙气氛的装饰,还不如“各怀鬼胎”的每个人头顶的气泡亮的厉害。

        西南角落墨绿色空油桶上蹲着个男孩。黑发一股股扭紧了垂下来,左耳骨上两个小银耳环,耳垂上带着一对小锁形状的耳饰,薄嘴唇微微呡起,精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有半张脸大的太空眼镜,平光镜片保护着一双深邃浅棕色眸子,单眼皮,又稀又短的睫毛,还挂着黑眼圈。紧身T字背心塑出他精瘦的上半身,数不清多少口袋的宽松工装裤在裤腿部分紧紧束起,一只深色马丁靴踩在油桶边缘,另一只垂在半空中微微摇晃。

        他跟所有人都不太一样。

        他头顶没有太多的想法,只有不断更新的“……”,气泡明暗变化不大,在这一整个小剧场里成了一个静物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          “平凡”男孩拍桌站了起来,快到口边的“不凡”想法都被“插队”的委屈和不甘心挤到了后面。头顶闪着“我拍的手好痛”这句话,泪光涟涟。

        房间里的少年少女都看向他,神色各异,头顶上不断切换着不同的想法。

        “小哭包樊樊,今日流泪达成1/1。”

        “谁不是这样长到现在这么大的,就他敏感了。”

        “樊樊是水做的吧……泪水做的,咸咸的那种。”

        “他刚是不是说有人跟我们不一样……外面?我长这么大可没去过外面……”

        “樊樊不哭,好心疼哦。”

        “我饿了,这无聊的座谈会什么时候取消……”

        “油桶上那个叫什么来着……他好闷哦。”

        “好困……”

        …………

       樊樊看着这些跳动的对话框,哭得更盛,“我哭起来都吸引不了你们的注意,还怎么好好讲重要的事情!”他纤细的胳膊抬起来蹭掉了还挂在脸颊的眼泪,“散了散了,还开什么座谈会,各回各家吃饭去吧。”

        这话的回音还没有从昏暗小房间逃出去,人倒是散了一半。

        男孩抬起头,正好跟又一次泛起泪光的樊樊对上了眼,头顶上的气泡换成了一句“啊乖樊樊,怎么又哭啦?”。双手插兜走到樊樊旁边说“走,回去我下厨,给你开荤,吃饱就开心了。”

        “他们都不听我讲……”樊樊收了收情绪,“我看书的时候,看到书上说外面的人和我们不一样,头顶没有这样那样花里胡哨的东西,生活的地方紧挨着边界……”

        男孩眼睛眯成一条线,安安静静地听着樊樊的碎碎念。看到樊樊头顶的气泡写上了“好耶,今天能开荤!”的字样,嘴角向上扯了扯,温柔地看着樊樊。

评论